作者 | 《财经》记者 李莹 实习生 王莘莘 编辑 | 余乐
从前车马很慢，一生只够爱一个人；现在高铁很快，两天可以跑南北三个城市
在北京旅游的两天里，胡蝶和朋友们连续5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。
他们先是坐了一晚上硬座，从呼和浩特到达北京，然后就开启了“急行军”模式：下了火车直奔国子监，去雍和宫烧香祈愿，下午冲上八达岭长城北十二楼，接着回到市区逛南锣鼓巷、王府井，晚上夜骑长安街；第二天凌晨三点天安门广场看升旗，紧接着登顶景山俯瞰故宫，再去恭王府，最后直奔火车站，踏上返程的高铁。
制图/李莹
胡蝶把这次北京游的视频、照片进行剪辑，连贯成一条流水账式的旅行内容，上传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流量和热度。大家纷纷在评论区留言：“这里面任何一项都能要了我的命”“别的不服，9小时硬座我是真服，那玩意容易坐到怀疑人生”……
胡蝶们这样的旅行方式，因为紧凑的行程、超高的强度，在网络上引起了大家的关注。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开始效仿并践行，他们被大家形象地称为“旅游特种兵”。
同程旅行数据显示，在清明节假期，62%的00后游客选择在夜间出发奔赴目的地，三成00后游客一天打卡超过四个景区。
据去哪儿网统计，自3月以来，18至22岁的大学生群体周末出游的门票预订量增长明显。相较飞机，大学生更爱火车出行。周五晚出发的过夜车次最受青睐，可以省下一晚酒店费用。成都、重庆、杭州、长沙、武汉和深圳等地都是“特种兵”们的热门目的地。
“特种兵”式的旅游，追求的就是一个“打卡”：一天逛完一个城市的所有景点，一天吃遍一个城市的特色小食；打的卡越多，越有成就感。
不少人认为旅游这么累“完全没必要”，甚至质疑这完全就是“走马观花”，什么也没看到。但是对于这些大学生来说，“特种兵”旅游确实有独特的魅力。
一些景区、城市、公司也闻风而动，为“特种兵”们提供各种配套服务，希望吸引更多的客流。通宵营业的海底捞甚至为“留宿特种兵”而冲上了热搜。
不住酒店，不睡觉
胡蝶今年大四了，正处在毕设阶段，课业上相对比较轻松。3月的一个周四，她和三个同学敲定了第二天出发去北京的行程。他们没有订酒店，也没想着要睡觉。
任谁来看，这都是一段十分考验人的旅程，几乎一刻不停的奔波好像要把人的精力和体力撕扯到极限。
胡蝶和另外两个男同学都是大学生退伍士兵，身体素质相对较好。剩下一个女同学却痛苦直呼：过程中无数次想“死”。“她爬长城的时候就不行了，死活不往前走，我们一直拉着她走。”胡蝶描述着四人连拉带拽的旅程。
两天没好好休息，四人已经难以再经受9个多小时硬座的折腾，便选择了高铁返程。回去的路上，他们都默契地闭上了眼睛。直到周日晚上八点多，他们才躺在床上。到这时，距离他们上次正经休息已经过去了50多个小时。
胡蝶和朋友看完升旗后的合影留念。受访者供图
如果说胡蝶这样的特种兵是在极短的时间把一个城市逛到极致，那木木则是跨城市游览的“特种兵典范”。
在室友的建议下，木木选择了凌晨到达直接开始旅游的方式。周五16:10下课后，她从泉州的学校出发，先是乘高铁到上饶，再换乘火车，于周六凌晨三点到达了此次旅程的第一个目的地——杭州。
在便利店吃完泡面，进行短暂的休整过后，木木在凌晨五点直接去了西湖，紧接着乘公交去到灵隐寺、法喜寺。三个杭州知名景点逛下来，才早上八九点。换作以前的旅行，这时候还窝在酒店睡觉。
下午三点，木木坐上了提前约好的商务车，目的地是湖州，会途经乌镇。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，她先“浅层游览”了乌镇，晚上又深度游玩了湖州的南浔古镇。
第一天的行程已经如此紧凑，木木在周日又出人意料地去往了苏州，坐的还是跨省滴滴。为了便于游览，阿木到苏州后把行李寄存车站，然后在4个小时的时间里先后去了西园寺和平江路。很快，木木返回苏州站，在晚上乘上了开往上海的高铁。
在上海只一晚的时间，木木见了朋友，买了网红面包，到了网红酒吧，去了关灯后的外滩，后又踩着凌晨的一丝天光，在五点多到达虹桥机场，静静等候返程的飞机。
制图/李莹
不过50多个小时，木木独自一人从泉州到上饶，从上饶到杭州，从杭州到乌镇，从乌镇到湖州，从湖州到苏州，从苏州到上海，从上海又回到泉州，并赶在周一上午10点上课前坐回了课堂。
“每当我以为她该坐车回学校了，她总能出现在下一个城市。”视频下有人评论。
“打卡式旅游”，还有灵魂吗？
对于这样的旅游方式，很多人质疑说“能逛到什么啊？感觉拿车票路费开心。”
但是，“特种兵们”却不以为然： “我们该逛的都逛了，也都有仔细体验，并不是走马观花。”胡蝶为特种兵旅游正名。在她看来，自己的行程并不是很紧凑，除了晚上没睡觉，其他与常规旅行无异。“这样很爽，肾上腺素飙升，整个人都比较兴奋，不觉得多累。”胡蝶说，青春总得留点什么记忆。
木木是第一次这么高效率地旅行。她说自己只是没有浪费过多的时间在每个行程之间，而在每个景点的时间“和我慢慢玩其实差不多。”
凌晨五点的西湖旁，可以听到满耳的鸟叫声。木木一个人在柳堤坐了会，饶是旅程匆忙，她也能觅得片刻的宁静。
凌晨五点的西湖。受访者供图
21岁在集宁师范学院读大三的小粉（抖音昵称：钮祜禄小粉），最近总在抖音上刷到“特种兵旅游”的相关视频，便也和两个室友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周五下午4点20下课，5点就坐上了去往西安的火车。
两天一夜的时间，小粉她们去了回民街、洒金桥、兵马俑、鼓楼、钟楼、大雁塔、大唐不夜城、陕西博物馆等景点，可以说把西安能逛的景点逛了个遍。
考虑到不想浪费白天的时间，小粉一行人就决定晚上坐火车，在包头转车，顺便再去逛逛包头的小吃街。“旅游每个地方也不用待很久，感兴趣的景点就多看看”。不过，景点打卡也不是她们唯一的目的，为了感受“大唐古都”的气氛，她们还抽时间做了一套“妆造”。
除了可以短时间内游览多个景点，“省钱”也是吸引大学生们当“特种兵”的一大原因。
胡蝶这段珍贵的青春记忆，有着极低的成本。一趟深度北京游下来，他们一行四人的总花费还不到2000元，加上往返车费，人均不过497.5元。小粉的西安之行算上交通住宿，人均花费也才1000多，以前的旅行绝没有过这么高的性价比。
大学生青峰（抖音：青峰飞行版）连续旅行了11天，先后去到兰州、天水、银川、呼和浩特、大同，四省五城游览下来，人均花费不到2400元。对于像青峰一样的大学生来说，住的环境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看看风景和品尝美食。
为了省钱，他回程时坐了31个小时的硬座。“我觉得学生也不需要把消费定得很高，我们看起来花得很少，但也吃到了当地的特色美食，对不对？这就够了。”
除了在火车上度过一夜，大学生们还想出了不少节省住宿费的好办法，有凌晨去吃海底捞边吃边睡的，有选择去洗浴中心过夜的，还有网吧包夜、私人影院、24小时自习室等等可供选择。“特种兵”们纷纷在小红书等平台上，分享出自己的成功经历。
但是，胡蝶也告诉我们：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当“特种兵”了。“说实话，这种极限旅游体验一次就够了。”她说，这种事只有几个人或者一群人干才有意思，一两个人就没意思了。
相比于平常旅行过程中的随意，木木这次感受到了计划的约束，“每一步都得按照计划来，如果哪一步没赶上，环就闭不上了。”
无疑，特种兵式旅游对体力有着很高的要求，不少打工人在尝试完之后大呼受不了，有的甚至到了要去医院输液的程度。但是，对于这群年轻气盛的大学生来说，情况并不算糟糕。
小粉跟朋友在玩了一个周末后，周日坐上的火车，周一十点就又坐在教室里了，但躺了一天之后，睡醒又恢复了元气。
流量与热度齐飞，各地争抢“特种兵”
最近，“大学生特种兵旅游”话题的热度在网络悄然起飞。抖音上，此话题相关的视频截至目前已有近10亿次播放。巨大的讨论度让这场原本属于大学生自娱自乐的旅行现象，逐渐演变为全民参与的旅行新趋势。
搭上这波便车的不止普通游客。特种兵式旅游不仅让视频拍摄者尝到甜头，视频中的旅游目的地同样获得极大的曝光与宣传。“特种兵”浪潮的卷携之下，旅游公司、旅游城市开始纷纷入场。
同程旅行举办了#助力特种兵大学生游遍全国#的活动，在校大学生在抖音带上同程的话题发布视频或图文，同程就会随机抽取名额，报销往返总价1000元以内的高铁二等座，或国内往返1500元以内的经济舱机票。
青峰就是因为之前在抖音发的视频火了，同程给报销了下一次行程的。同程旅行的相关员工告诉我们，截至4月10日，他们已经报销了30多位大学生的机票。现在，抖音上同程的特种兵活动话题已经有1.5亿次播放。
去哪儿网联合小红书发布“五一国民旅行趋势报告”，“旅行特种兵”名列其中，同时还推荐了适合特种兵旅行的五大热门旅游城市。
小红书账号@黄山旅游平台喊话特种兵快来挑战黄山一日游，并贴心附上了攻略；武汉市文化和旅游局为特种兵规划最全攻略，从美景到美食，考虑到每个细节。
为了吸引这群大学生们，不少城市推出了针对大学生的旅游特惠。临海市为来临海旅游的青年人提供青年驿站免费入住服务，应邀去台州参加由各地组织部、人力社保局、团委等部门举办的招聘、城市体验、见习实习、暑期实践等活动的青年都可以免费申请入住；济南也推出了针对大学生的优惠活动，30天公交地铁免费、景点免费畅游、八折住宿等等；徐州乐园还推出了“特种兵大学生票”、“特种兵大学生标间”的优惠；广州地铁推出电子日票，为旅游特种兵提供便利。
而对于“特种兵”大学生来说，这些交通、住宿上的优惠确实有很大吸引力，但在游览风景之外，品尝当地美食成为许多年轻人的主要目的。就像青峰此次旅游最大的收获，就是尝到了许多在南方吃不到的美食。长沙、西安、淄博这类以美食出名的旅游城市自然受到大学生们的青睐，许多“特种兵”们发布的视频更是以“24小时吃遍”一个城市为荣。
这个春天，年轻一代的出行力量迅速崛起，搅动着沉寂了三年的国内旅游市场。或许这样快节奏的旅行被很多人不理解，甚至被质疑是“拍照打卡式旅行”，但他们选择利用原本休息的周末，走出门去经历，去感受，于他们而言就是别样的青春体验。
*除胡蝶外，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
